问水青莲

你是太白金星，你是青莲居士，你是谪仙人，你是诗酒英豪，你是明月肺腑。

你与酒有缘，与诗有缘，更与水有缘。

你的生命起源于水。相传你的母亲在水边浣衣，一尾鲤鱼跃入篮中，你母亲煮食鲤鱼后而怀你。你是从水里跃入尘世的，白啊，水是你的生命，水是你的灵性。

年幼的你，过于顽皮。正是那个不知姓名的老太婆，蘸着匡山涧水磨砺铁棒，启迪了你的灵性。而在此启迪中，水拔得首功。

白啊，你取号青莲，除了慕莲之高洁，我想更多的是你看到了水之光芒，动心于水的吟唱。你懂得水是灵魂的召唤，精华的积淀，生命的延续。

你生于水，也止于水。在采石矶的那个夜晚，你从酒里喝出了灵感，你从水里看到了你幸福的归宿。于是你扑向水，扑向月，让浩浩江水托起你的灵魂，你把苦难扔在岸上，如敝衣粗履，你骑鲸而去。风声呼呼，江水滔滔，须发飘飘。那一刻，你完成了生命的最后升华。

水的清新，水的飘逸，水的浪漫，水的奔腾，水的坚韧，注入你的生命，又从你的生命里流入你的诗篇。水载着你的个性，载着你的灵感，载着你的喜怒哀乐，化作一句句云蒸霞蔚的诗，澎湃于我们的眼帘。

“桃花流水窈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是的，能悠然的水，方能有悠然的景，悠然的情。想当年你寄居在北寿山，你相信你就是这窈然而去的水，你“辞亲远游，仗剑去国”。你的生命之水，在齐鲁大地被激荡的黄河点燃，其势冲天，其声动地：“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黄河如丝天际来，洪波喷流射东海”，“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这是水，挟着你生命的势能；这是水，宣泄着你理想的豪情。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是你初遇挫折的期许。“宁羞白发照清水”，这是你在困窘中的自励。“过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这是你落难中，依然荡胸回肠的壮志。哪里像今天兖兖诸公，一点挫折，便心灰意冷，沉溺酒色，牢骚冲天。当你船至洞庭，那一湖表里澄澈的秋水，使你倏然产生了超脱的愿望。白啊，毕竟人生艰难，仕途坎坷，官场污浊。你想洞庭赊月，买酒云边，那一刻，你一定是世界上最飘逸的人，最幸福的人。

“古来万事东流水”，这是你放金还山后失望的感慨。“白云映水摇空城”，这是你在金陵西楼月下所见，也是历史兴衰的见证。“一水牵愁万里长”，这是你面对白浪滔天的横江，对个人前途暗淡的咏叹。“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这是你对世理的感悟，对人生的猛醒。“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这是你世道不公、文人命运不公的愤怒质问。当年“正是桃花流”载着你美好的愿望出蜀，在一次次“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之后，你登高而望四海，慨然而吟：“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在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时，你以“颍水有清源”曲折表达了希望同隐的愿望。但你是入世之水，其流浩浩，其情也浩浩。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你从故乡水里掬起热情，送给“请君试问东流水，与君别意谁短长”的金陵吴姬，送给“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孟夫子，送给“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的长安友人，送给洛阳一别，时时牵挂你的杜甫，也送给那个用美丽谎言把你骗到桃花潭的汪伦。他是你一生中结交的最没有功名诗名的朋友，也是最情笃意厚以心相知的朋友。“桃花流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私心里认为，这是你为友谊吟唱的最自然最深情的诗章。当然，你也没有忘记那个真诚追星你的少年王屋山人魏万，你以“黄河若不断，白首长相思”表达你对他发自肺腑的感激。白啊，你一生傲权贵傲功名，但绝不傲朋友傲友情。哪里像今天某些文人，有了几篇作品，成了某个会员、某个理事，戴了某个协会主席副主席头衔，便脖子硬了，目光直了，怎么也俯不下来。而你总是谦逊地让诗植根真情，植根友谊，让它开出奇葩，露出艳香。

水在大江南北奔流，你慧眼识水，将它一一拾进你的诗篇，让我们看到了一千二百年前大唐的丽山秀水，也领略了你的绣口锦心。“江入大荒流”，那是开阔的水；“春流绕蜀城”，那是多情的水；“两水夹明镜”，那是秀美的水；“晋祠流水如碧玉”，那是古老的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那是其气势磅礴的水；“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那是山中激荡的水；“水澹澹兮生烟”，那是山雨欲来昭示奇迹诞生的水；“浪打天门石壁开，涛似连山喷雪来”，那是怒不可羁的水；“南湖秋水夜无烟”，那是洞庭波平如镜的水。还有“飞泉挂碧峰”的戴天山之水，“飞流直下三千尺”庐山香炉峰的瀑布之水，它们无不承载着你超拔的灵性，深挚的情感，承载着大唐河山不尽的旖旎，美不胜收于我们的案牍，让我们在反复吟咏中，接受来自你笔管里不朽之水的浇灌。

问水青莲，我曾在采石矶江畔俯拾你的足迹，我曾在桃花潭踏歌古岸寻觅你的踪影，我曾于谢眺楼上效仿你的歌吟，我曾于响山响潭追随你的目光。问水青莲，我看到的水，正是你千百年前看到的水，如今它变色、变味，过浊、过冷。我看不到它的气势，品不出它的秀丽，掂不出它的柔情。问水，问水，我的嗓子哑默，不能为它奉上我的歌吟。

千年的水不变，千年的情不变。千年的水异化，千年的情是否异化？我茫然问水，问青莲，问你这不朽的水之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