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中的鬼媚狐行 文/水澹烟霏
　　
　　
　　想着还欠某人的一篇鬼文，大概是自己不相信鬼神之说，因而一直拖欠不能起笔。然而却是喜欢看些鬼狐幽冥的逸事。记得小时家里有白话文版的“聊斋志异”，四本，每本都是淡蓝的封页，页面各画一个轻曼娟秀的女子，觉得灵动得很，再读里面的文字正是有趣得紧，什么鬼呀狐呀仙的全没有幽冥鬼怪的恐怖，只让人觉得活泼可以亲近。近些日重看“聊斋志异”，这次却是松龄先生的原版，都是文言所写，故事依旧还是那样好看，只是对文字的感觉却颇有些不快意了。总觉得故事里这些鬼媚狐行的女子，经了文言文字的表述都变得呆板，不灵动了。看其中“伍秋月”一则，说王生梦与一女子交合，醒后女子就不见了。开始王生以为是偶然事情，不想此后三四夜，才入梦，女子复来与他交合，王生觉得很是奇异，是夜不敢息灯，虽然躺卧在床，心中却时时警醒不敢入睡。才闭了眼，梦中的女子又来了，方狎，就惊醒了，女子俨然是在怀里，女子见王生醒了，顿自愧怯。这段文字写是夜伍秋月借梦又要与王生交合，方狎二字太少，省却了其中多少媚行。当然不是要想见其刻露交结的细节，只是记得以前白话文里多了许多描写，说王生才闭上眼，女子又来了，隐隐见一个身着白衣轻纱的女子，肌肤如雪，貌美似仙，姿态婉转娇柔，对着他盈盈似笑，王生也以为入了梦，与之着迷，女子贴身与他亲密，正欲交合时王生惊悟。想想那些可爱极有风情的女子断不会只如“方狎”这样的直接。需要些曲折的描写，才会更符合人的情态而灵动起来。想那位翻译的先生必然是不忍见这样灵动的女子让呆板的文墨给沉滞了，故稍作援笔。蒲氏文又续写，见生醒，顿自愧怯，也是节约得可怜。如若是我写，必然这般写来，女子见王生醒来，急扯了近前一件衣物覆于身上，不敢轻动，脸红低首不敢与王生相视，王生见怀里的女子此时颜如丹霞更是艳丽异常，女子双眸偶相交睫，似静待王生相诘问。这样的逸事艳闻，总要些轻倩的笔墨才好，太沉，太滞，读着闷了些。聊斋当然更多有的是极精当，余味悠长的文字。再如“伍秋月”其后文，“生虽知非人，意亦甚得，无暇问讯，直与驰骤。女若不堪，曰：‘狂暴如此，无怪人不敢明告也。’”直与驰骤，真好，精简又不猥亵。狂暴一语描绘极形象，又显得些许谐趣。如若是白话文只怕就粗鄙了。
　　聊斋的故事自是新奇，连那些狐仙的说话思想也与世不相类。另一文“翩翩”，说罗子浮游冶青楼，败金生疮入市，暮夜欲宿山寺，遇一女子，貌若仙，引入仙府，取叶裁缀作衣，又医其花柳病。病愈后，求与欢宿。这里有一段有趣的对话。女子说，真是个轻薄儿，才有了安身的地方，你就生了这样妄想。想这里女子说话时定然含笑诘骂。罗回答也是有趣，用来报答你的恩德。平时说到报恩，都是什么死后做牛做马，来生为奴为仆，明明是绯念，却又是这样故作正经的回答，意思虽然无赖，话语却是有趣得很。果然女子应允与其欢爱无限。后来花城娘子来相访，罗子浮见其貌妍又生绯念，席宴上借拾果捏花城仙子的纤足，花城娘子顾他而笑，若不知。罗子浮恍忡间觉衣裤无温，已然为秋叶，只等到缩手后才复转为衣裤。不醒悟，又借喝酒碰杯之间，以指搔其掌，花城娘子还是不觉，衣裤又变为秋叶。真是写得有趣，如果世间男子每露其亵态，则衣服变为叶，则又不知世间又有几多男子可以衣服完整了。此后罗子浮不敢妄想，花城娘子对翩翩嘻笑说，你家的男人，动手动脚好不规矩。翩翩也讥笑他说，薄幸男人，只值得冻死活该，与花城娘子拍掌大笑。“聊斋”里的女子每每觉得个性鲜明，性情率真豪放大不易，如遇一般女子，类花城者一则羞涩沉默不语另则怒其颜唾其面，如翩翩者，必作色痛骂，怒其不争。如此只拍掌嘲笑讥讽了事，真是殊与人类，又觉得人世间必然有这些鬼狐才会有趣得紧。我向来不信鬼神狐魅，想来我的朋友定然会觉得我无趣得很了。
　　再看“阅微草堂笔记”又跟“聊斋志异”不是一般行态。“聊斋”的鬼狐女子多轻狂，“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鬼狐却大多一本正经，有时比常人还要正经，也让人忍俊不禁。有一则说京师有一老宅邻边有空园圃，里面多狐仙。有一位俏妇人，夜逾短垣，勾引邻家少年与其私通。起初伪托姓名，不说真话，日久妇人怕奸情泄漏，假说是园中狐女。过了一段日子，妇人住处屋顶传来扔瓦片叫骂声，说：我居园那么久，小儿女游戏惊动邻人难免，却从来做放荡，迷惑人家的事情，你凭什么要诬蔑我。妇人偷情的事情就传开了。纪晓澜作“阅微草堂笔记”常要警醒世人，言行端正，文言的精炼配上假托借鬼狐的正经如老僧说道却也悠然有雅趣。如果那番话是由世人口中说出来，就只觉得是被诬蔑人的愤然，不好看。
　　 “阅微草堂笔记”又一则说某人家旧书楼，常久关门上锁，但是每打开，必然见到久日凝尘上有女子足印，家人疑之为鬼魅，然而数十年寂无声形。有一位刘生，性情轻脱，妄想有王轩遇仙的遭遇，求主人独宿楼上，备茗果酒肴，焚香祝祷，明烛就寝，屏住呼吸以伺狐仙。在床上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见到，慢慢觉得阴气森寒，砭入肌肤，目能视，耳能听，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久而寒沁肺腑，如卧层冰积雪，苦不可忍，至天晓乃能出语，犹若冻僵。纪氏评论说，此怪形踪，可云隐秀。即其料理刘生，不动声色，亦有雅人深致也矣。然而这一则觉得正经得过了，终乏趣味。还是“聊斋”更让人绮思怀想。“阅微草堂笔记”文笔的正到底不如“聊斋”里狐媚女子的任意邪行让人喜欢了。
　　
　　2006.09.15

《阅微草堂笔记》在清代大量的笔记小说中独树一帜,鹤立鸡群,成为唯一能够与《聊斋志异》相媲美的作品,